2012年6月28日 星期四

《如夢》與《再生號》

一言以蔽之,《再生號》的中心主旨就是:人生無明,世事無常,但無常不是懲罰,思念與愛自有其意義。

電影揭示的主題很煽情,大抵上是現世不圓滿,於是透過書寫,企圖在小說中安排甜美家庭、圓滿生活。女主角用書寫修補現實的破碎、試圖回天建構出完美的家族史。

但是現世隨之變化,所有的不幸都發生了,再遇悲劇,只能對上天徒呼負負:「為何又發生在我家?」電影中有一段很煽情的話:「我們一家人已經很卑微的躲在小說裡面了,為何連這樣的團聚都不給我們......」

人生所為何事,又將往哪裡去?幸福不可揭穿,一切沒有答案,唯有書寫聊解憂傷。

這部片子到最後我一度擔心它要草草收尾,但幸好曲終奏雅,它用一個很繁複的結尾去揭示了「再生」的意義,也保持了形式的完整。後設小說或後設藝術,基本上形式極強,難駕馭得好,於是很少好看的(《法國中尉的女人》和《如果在冬夜,一個旅人》應是少數例外),但這部片子,正因是後設形式得以讓這個抒情的內容發揮得淋漓盡致。一層一層的形式,宛若思念纏繞,也宛若執著的複雜與苦痛,剝開憂傷,思念注入力量與愛,一切再生......這也讓韋家輝抱走了編劇大獎,在網路上我看到有好有壞的評論,但不管別人怎麼評價,這都是我近年來看過最棒的文藝電影之一。

題外話,有網友講得很有道理,他說最早的後設形式之一,應該是:從前有個老和尚對一個小和尚說從前有個老和尚對一個小和尚說……這,實在說得很對。

至於看羅卓瑤的《如夢》時,我一直有種思想上被毆打的感受:「我非得坐在電視機前看這個東西不可嗎?這不過是個中年文藝少女的夢囈吧?」但是因為看到很多影評人都大批特批她。直覺性地,我認為我還是得幫這部電影說說話。

這是一部很純潔很細膩的電影,很古怪,但很女性化,歇斯底里的那種。中心思想很單純,就是人類的孤單如此深刻難解。但透過夢境療傷與對話,還是有愛的可能。

這部片不論藝術成就如何,對演員都造成人生的轉捩點,拍這戲直接影響了袁泉和吳彥祖各自的決定結婚,吳彥祖提到的部分更令人印象深刻,他在訪問中提及自己某段戀情失戀很痛苦,常醒來才發現自己在夢中哭過——可見羅卓瑤欲意鋪陳的意象是有種感染力的,她真的深入了某些東西,雖然不一定能說服觀眾,更遺憾地,成果似乎沒有達到她提及的、與牡丹亭互文的效果。

若單由情節鋪排、主角表現看來,只能說差強人意,但是我認為不可以用這樣的美學標準要求《如夢》,最明顯的一點是,羅卓瑤拍的台北總是空無一人,我幾乎認不出那是台北、那棟建築是101。總是夜晚,總是像無人回應的惡夢,在午夜中汗水與惡夢一起驚醒,那不是台北,那是世界盡頭,這只有她拍得出來。

我看過羅卓瑤晾在金馬獎頒獎典禮的情景,她的表情在禮貌地忍耐與無可忍耐之間擺盪,疲憊爬滿了她的脖子,被自己困在座椅與肉體的牢籠裡,等待這場刑期趕快結束。

不快樂的人,我看得太多了,但是她那種神經質的抑鬱的張力,還是稍稍過份了些。

2012年6月22日 星期五

〈看畫啊。聽風的聲音。〉

(前略2038頁瑣碎的閱讀心路歷程)村上春樹《海邊的卡夫卡》迷人的地方,我覺得在於田村卡夫卡與他母親佐伯小姐的互動,少年不可遏抑地跟(夢遊時進入少女期)的母親交媾,那是某種潛意識的衝動,這交媾很具體,但卻具有雙重意義,現實的肉體劇烈交纏與抽象的意義,少年藉由跟母親佐伯小姐的身體交媾而感受到被接受包容,同樣地,他也藉由交媾瞭解母親年少時從未與他傾吐的往事與憂傷,正是這場交媾所以田村卡夫卡理解了佐伯小姐,他也真正認識了她,所以他在最後的末尾才能夠說:

  「佐伯小姐,如果有這個資格的話,我原諒妳。」我說。
  母親,你說,我原諒妳。於是在你的心中,已經冰凍的什麼發出聲音。

田村卡夫卡理解了過往的記憶對即將逝去的母親,已經不再重要,也沒有意義,她不想帶走任何關於這世界的沈重記憶——更弔詭地說,佐伯小姐正是因為放下一切,所以即將死去。然而母親卻要他記憶著她,在這裡記憶變成一種存在的證明,即使佐伯小姐已經死去,只要田村卡夫卡記憶著她,就表明了她曾存在的證據。然而田村卡夫卡,這個少年將往哪裡去呢?帶著這麼沈重的自我及他人記憶,他該怎麼辦?作者也有給了很富含詩意的答案:

  「可是我還不知道人活著的意義。」我說。  
        「看畫啊。」他說「聽風的聲音。」

看畫啊。聽風的聲音。